祭我的三舅——一个农民工的倔强和死亡【下】
一个悲剧的背后，或许是悲剧的继续。可他走了，留下的是倔强还是无奈？
回家
三年没回老家了，腊月二十七表弟结婚，我便提前回到了老家。
老家变化了很多，村里好多老人去世了。母亲给我讲每个老人去世的细节，小奶奶摔了一跤救治不及时，小爷爷在打牌时突然脑溢血，发小儿的外公外婆去世的时间正好相隔一个月……
每听到一个老人的离开，心中多少有些凄凉，记忆中的人就那么永远的离开了。而且，老人们去世前往往都没有儿女在身边。
表弟结婚那天，我见到了三舅母。她坐在隔壁桌子的凳子上，叫我的小名，但声音不大，我没听见。母亲说后面有人叫你呢，我才看见了她。
她微笑着，就像我儿时记忆中一样慈祥，但是我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她——又瘦又黑，显得有些虚弱，脸上布满皱纹，显示出她沧桑的人生。我印象中，三舅母是长的很壮的，比一般的男人还有力气。她比我母亲还小一岁多，但看起来却要老好几岁。
三舅母亲切的问，“什么时候回来的？不认识我了？”我走过去，坐在她旁边，尽量更多的寒暄。
但是，我却忍不住心中的凄凉，脑中满是三舅去世的消息——三舅7月份刚去世，他得了肝病，却坚持干活儿，生命最终停止在了58岁。在三舅母脸上，我完全看不到她悲伤的痕迹，我想，她应该已经悲伤过了。
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我和她加了微信好友，教她怎么用微信语音聊天，然后便匆匆离开了。
小华也回来了，我便去看他，顺便也陪陪三舅母。虽然三舅的离开跟我完全没有关系，但我却感到自己欠了三舅母很多，小时候她对我很好，好得像母亲一般，但在她最悲伤的时候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我陪着三舅母和小华逛街、买年货、看电视、切菜、做饭……但我始终不敢提起三舅的事情，我害怕再次碰到她的伤心处。
吃完饭后，我们便出去散布，三舅母却主动给我讲起了三舅：
倔强的三舅
那天，三舅母要去上班，三舅说他肚子疼，三舅母给他买了止痛药后就去上班了；下班回来后，肚子还是疼，三舅母以为是感冒，就买了感冒药，仍然没有作用。
第二天，我母亲去看望三舅，他侧着面向里面睡在床上，也许是疼得很厉害，说话都有些困难，声音小的可怜。
就这么过了两天，第三天才把三舅送到医院，检查后，医生说没法治了，如果有钱的话，也可以治疗，每天得花十几二十万。
听到这些，三舅母和小华都懵了，几年的治疗几乎掏光了家里的积蓄，于是只能放弃治疗了。租了车往老家赶，还没有到家，三舅便已经落气了。
三舅母很遗憾，有些埋怨自己，“要是发现得早，说不定还能救过来，可我哪里往那个方面去想呢，之前医生都说肝病已经治好了。”
小华说，“我爸得的是肝硬化，肝腹水，之前做了几次手术，医生说问题不大了，但是要注意身体，每年要复查，结果去年太忙了，没去复查。也没想到会这样。”
三舅母说，“那年我们在合肥做工地，都快过年了，还在工地上干活儿，你三舅说他的活儿没人可以替代，必须得干，回来太晚了，就没时间去做复查了。
“其实，你三舅就是累死的，知道自己有病还拼命的干活儿，之前给他算命，说只能活60岁，他不信，结果倒好，只活了58岁。唉，要是干活不那么拼命，也许还能多活两年的。”
母亲一直说三舅得的是癌症，但小华却坚持说是肝腹水。我回来后，通过百度我确信了小华说法的真实性：
肝腹水，是肝硬化晚期的并发症。患者能活多久主要看身体情况和治疗措施，大多数患者病情可以得到控制，使肝腹水消退，身体达到基本康复。但是，如果不积极治疗，或者治疗方法不恰当，就有可能使病情迅速恶化，甚至导致死亡。
三舅应该是肝硬化的晚期，出现了肝腹水，通过治疗后，基本康复。但是，之后仍然干高强度的建筑工，导致病情迅速恶化。
我想，在最后的几天时间里，三舅应该是清楚自己病情的，他不可能分不清感冒和肝病的差别，但他一直忍着，没有告诉其他人，或许他已经被医院的账单吓怕了吧。
倔强的他，通过这些年的拼搏，在镇上买了房子，然后在重庆市为小华买了房子，付了首付。可是，倔强的他，怎么也没想到，这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次倔强了。
和他们的聊天中，我听到的是平淡的描述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悲伤，我想，他们或许已经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了吧。
倔强，还是无奈？
大年初三，三舅母和小华来到我家。事实上，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来过我们家了，因为毕竟不是真正的亲戚。我害怕他们不吃饭就走，便努力的挽留他们吃饭，在我们家住一宿，意外的是，他们竟然留下来了。
我想，虽然我们不是亲戚，但也应该走动的，母亲和三舅母是儿时的朋友，我和小华也是儿时最好的朋友。
寒暄之后，我们聊起了三舅母的工作。她在一个纺织厂干了快20年了，那个厂粉尘大，噪音大，计件工资，加班多，很累。
小华说：“让她换工作，她不愿意换，在那个厂干久了，听力都下降了很多。”我们也都劝她换个厂，不要步三舅后尘，好好的活着对小华来说也是福气。
由于三舅母干活儿很卖力，工厂的老板一直很看重她，每次她想辞职，老板都极力的挽留。三舅母说，老板也想让她做基层管理，但由于文化水平太低，没法胜任。
三舅母显然对聊自己的工作并不感兴趣，一聊起小华的婚事，她却来了精神。小华三十多岁，还没有女朋友，之前的女朋友，由于三舅的去世，离开了小华。三舅母对此很焦虑，她希望我们能为她出谋划策，介绍对象。大家一起聊了很多，不过也没什么结果。
吃完饭后，母亲提议一起打牌，结果三舅母竟然不会打升级了，我清楚的记得以前我们一起打过升级的，难道是时间太长忘记了吗。
我坐在她旁边教他，和她一起打，但我发现，她拿牌竟也拿不稳，左手的手指有些变形，而且力量有些不足，牌总会在不经意间掉下来。视力也很差，带上老花镜，还经常把方片和红桃看反。
三舅去世对她的打击应该是很大的，表面上看不出来，但内在的打击反而是更深刻的，再加上多年的过度劳累，她的体力和脑力都已经被透支了。
我想，要是在毛泽东时代，三舅和三舅母应该都是劳动模范吧，他们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勤劳，最能吃苦的人。
不过在现代这个吃人的社会里，勤劳并不一定能拿到等价的汇报，反而是一无所有，并留下残破不堪、病魔缠身的身躯，无人问津。三舅走了，和病魔一起卷走了家里的所有积蓄。
和小华聊起未来时，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，家里的积蓄都没了，每个月的工资除去了房贷和生活费，便所剩无几了。唉，但人还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嘛！
是啊，三舅去世了，但三舅母和小华还活着，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？
可我只想问苍天：这到底是倔强，还是无奈！
赶快加入微工汇读者qq群：452594920
等的就是你！